茶館

/第二章/

        之後，那夢幾乎天天來拜訪筱巧，擾的她天天睡不好，上學飆車時，差點和汽車相撞，或輾到轉角野貓的尾巴。

        幸運的是，她依舊沒有遲到記錄。

      尚依舊天天在她耳邊念著「人有失足，馬有亂蹄」，雨荷依舊天天抱著筱巧，報告著自己第幾次嚇到糾察隊，英文老師照樣對她大吼大叫，同學仍每天下注賭師生大戰誰是勝方。

   似乎除了看到筱巧差點撞車和輾貓的路人甲乙和她自己以外，沒有人發現筱巧的精神狀況每下愈況。

      四周的一切一如往常，美好到她難以對別人啟齒那奇怪的夢境。

    而那女的天天向她吟頌山海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海外西經：『乘黃，狀如狐，其背上有角，騰乎若龍，乘之壽有千歲，出白民國。』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有，還有，西山次三經：『章莪之山，有鳥焉，其狀如鶴，一足赤文，毒質而白喙，名曰畢方，見則其邑有火。』是種火屬性的生物呀，力量強大的很。」

        除此之外，她也天天向自己提出合作計畫。

   「人類真是不可思議，各種不同的血緣混在一起，卻沒發生衝突，說是容器，不如說是黏合劑呢。難道，你對這一切都沒有點好奇的心態嗎？跟我合作，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喔。」

   合作個頭啦，連她是誰都不知道，哪來的合作。

      筱巧氣悶的想著，總有一天她會被念到崩潰的。

      那女的簡直快跟尚打成平手了。

        但就算再心煩，筱巧無法忽視心中那種山雨欲來的感覺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，應該是夢境的影響，筱巧去逛圖書館時，竟不知不覺把山海經給借回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筱巧，我知道你很愛看書，但我不知道你已經入魔到這種地步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尚一臉無言的翻著那本比磚塊還厚的書。

      「不知不覺就送去給阿姨登記借閱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尚深深的看她一眼，將書慎重的放在筱巧桌旁的書堆上。

        「筱巧，如果你需要精神科醫師的開導治療，我可以介紹我叔叔的診所，他已經好久都沒生意了，你對他來說會是筆大生意。」

        要不是怕出人命，筱巧絕對會把山海經往他頭上敲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多謝你的建議，你留著自己用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筱巧沒好氣的翻開山海經，從第一行第一個字開始讀起。

        尚竟然以為她瘋了，虧他們還是好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 不知道讀了山海經後，夢裡的女人可不可以不要再對她宣讀妖異簡介了，天天念，腦子都快炸了。

        希望這樣做真的可以幫助睡眠。

※※※※

   當天晚上，筱巧果真沒有再夢到山海經的內容了，但那女人留下一句話。

        就快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 而且語氣難掩興奮之味。

        筱巧心裡的壓力越來越重，心臟緊縮的就像要爆裂，心中已經沒有不安，而是恐慌。

        只剩恐慌。

※※※※

        隔天，大家終於感受到筱巧怪怪的，實在是因為她表現的太明顯。

        沉默寡言，鐵青著臉，全身都在微微顫抖，動作都很僵硬。

        更嚴重的是，她今天是全校第一個到。

      看她結了冰的臉，沒有人敢去問她，只有雨荷和尚才敢靠近她。

        尚拍拍筱巧的肩膀，很不明白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這位已經樂天三年的朋友嚇成這樣。

        雨荷也摸著她的臉，問她是不是生病了。

        面對兩個自己重要的人，筱巧只能扯出比鬼還難看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 恐懼，已經勒住了她的脖子，讓她連呼吸都會顫抖。

        她感覺的到，危險已經貼在她面前，粗重的喘息，高聲尖笑。

        現在，她只希望郭尚宇、夏雨荷都不會被牽連進去。

        黑暗的事，由她來承受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 英文課時，老師發現筱巧竟然沒有睡覺，連個瞌睡都沒打。

        這小妮子終於開竅了。

        而坐在位子上的筱巧，根本無心感受到老師投注在自己身上欣慰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 她正全神戒備著任何事情發生的跡象。

        所以，當她看到趙子誠驚恐的看向窗外並大喊時，她就直接撲向尚並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他。

        「趴下！」

        筱巧感到背部一陣火燒般的刺痛。

        昏迷前，她想到兩件事。

        該來的總是會來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二件事是，雨荷……

※※※※

        耳際又傳來妖嬈的嗓音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可以給你力量。」

        筱巧依舊發不出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可以讓你有力量去救他們。我可以喚醒你體內所有的血緣力量。」

        眼前閃過尚昏迷倒在石塊瓦礫堆中的模樣，以及雨荷縮在桌角哭泣的模樣。

   你不是很強，救他們啊！

   「沒有容器的允許，我什麼也做不了。」

   ......救......救命......，救......他們......

   「你願意不顧一切，救他們嗎？」

   ......保護他們。

   我......要保護他們......

   「需要力量嗎？」

   我要保護我愛的人。

   我，要變強。

   「和我合作吧。」

   要變強。

        筱巧說出在面對她後的第一句話。

        「給我力量。」

※※※※

當筱巧再度醒來時，她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
體內充滿了力量，不斷的洶湧翻滾。

她用力的推開壓住自己的尚，艱難的從尚的身下爬出。

尚真是一個實心的笨蛋，在最後一刻時，轉過身來，選擇保護她。

探一探他的鼻息，仍有氣息。

我必須保護他，不讓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受傷。

   就在筱巧如此想時，雙手竟然不由自主舉起來，捏著自己不懂的手訣。

   瞬間，一股溫暖的光壁籠罩在尚的四周。

她知道，這是眾生中結界能力最強的九尾狐一族，所開發的保護結界。

   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

   「呵呵，你不知道嗎？」

   腦中忽然傳來每夜糾纏自己的嗓音，嚇了筱巧一大跳。

   「就算你的腦袋不記得，你的靈魂依然會記得清清楚楚的。這些古老的知識，可是深深的烙印在靈魂啊。」

是嗎，那這樣尚就不會有危險了。

   筱巧放心後，走出化為廢墟的教室，面向對面雨荷的班級。

她四肢著地，口鼻逐漸拉長，背上生出柔軟的肉角，身體被柔軟的毛覆蓋。

筱巧化為乘黃，縱身一躍，躍過被石塊掩埋的中庭，輕巧的跳進雨荷所在的班級。

雨荷看起來有點呆滯，跪坐在另一個女同學身邊。

筱巧一跳一跳的越過翻倒的桌椅及石塊，試探一下倒臥在地的女孩鼻息。

沒救了。

筱巧用鼻子頂一頂雨荷，將完全毫無思考及行動能力的她半推半扯的帶出了教室。

沒想到外頭卻出現一隻巨大的妖怪，怒火中燒的站在半空中！

對方朝筱巧噴出火焰，筱巧狼狽的閃開，將雨荷放到背上，四處逃竄。

雨荷回過神來，害怕的抱緊筱巧的脖子，止不住的顫抖。

過了一陣子，不知為何，火焰方歇，筱巧連忙趁機跑向保護尚的結界旁。

將雨荷放入結界，示意雨荷照顧昏迷的尚後，筱巧轉身面對敵人。

樣貌像牛，紅色的身子，有著人的臉，馬的腳。

「是窫窳。」

腦中傳來女人和翻書的聲音。

「原為天上諸神之一，卻被謀殺，黃帝可憐他，用不死藥救活。」

「但我記得他復活後化為怪物，迷失本性，會吃人，已經被后羿射殺了。」

筱巧想起山海經內的內容。

「或許是他所留下來的後裔吧。」

唔，神的後代，力量肯定不弱，這下可有看頭了。

筱巧認真的想著，應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應戰。

但窫窳可沒耐性等她想出戰術。

他已在上空架起雷陣，劈下一道又一道的雷，筱巧想也沒想，轉身化身為九尾狐，飛上天，噴出狐火，和雷互相抗衡，在天空中炸出絢爛的火焰。

「給我水玉！我要水玉！我要成仙！」

窫窳張口大聲嚎叫，天地隨之搖動，碎石紛飛。

筱巧被聲波推得遠遠的，趁窫窳換氣時，將狐媚張揚到極限。她平凡的面孔變的妖美邪媚，吐出的每絲氣息皆帶有撩人的芳香。

她目光流轉，瞬間，萬物寂靜，眾生都一心一意只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。

輕聲低語，宛如人類孩童般天真嗓音，讓人不知不覺得一步步的走近她，踏入死亡的陷阱中。

窫窳被迷的七葷八素，緊緊抓住最後一絲意識，朝筱巧撒出雷光。

她輕輕一擺身後柔軟的九條尾巴，輕而易舉的隔開窫窳的攻擊。

翩然落在窫窳的身旁，筱巧施展結界困住窫窳。

「水玉是什麼？」

筱巧皺著眉問著。

「從小，許多妖怪都向我討過這樣東西。」

「是一個可以讓妖怪成仙的好東西。」

「我有？」

「我就是水玉。」

女人帶有點調皮意味的嗓音回答著。

「你忘了前塵往事了嗎？」

透過女人的嗓音，隱隱約約，筱巧腦中浮現了影像。

一切，就從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姐身上開始。

「巧兒，小姐找你。」

「小姐找奴婢有何事？」

「巧兒，這是我爹從西域帶來的食物，你吃吃看。」

小小的，紅色半透明的，咕嚕一聲便吞了下去。

澀澀的，有著濃重的鐵鏽味。

就像是血腥味。

眼前一模糊，她失去了意識。

沒想到前世的巧兒就此墜入了輪迴。

之後的每一世，都在不斷被追殺逃命中度過。

被人類吞下，和人身融合在一起無法分開的水玉，被喚醒力量後，就像是肉芝或妖花，對妖異來說，他們是上好的仙丹靈藥。

但他們也是活生生的眾生。

「……原來『我們』就是水玉。」

筱巧嘲諷的勾一勾嘴角。

妖異可不管我們是否是眾生，他們只在乎吃了我們後，對他們有沒有好處。

直接、單純又殘忍的妖異。

「可就不見我成仙過。」

「呃，水玉對人類的效用不太一樣......。」

筱巧轉身面對結界裡的囚犯。

「但，我可不想被吃掉。」

筱巧舉起手，準備了結窫窳的性命。

窫窳突然發出嗤笑聲，竟不似一開始那樣的瘋狂。

「笑什麼。」

筱巧冷眼看著他。

「笑說吞了水玉的人類也不過如此。」

窫窳頭上的雙角驟然暴漲，粉碎堅硬的結界，穿過筱巧的身體！

鮮血四濺！

窫窳一甩頭，將筱巧甩了出去。

「碰」的巨大聲響，筱巧撞上大樓的牆壁，碎石紛飛。

她失去了妖的模樣，掉落在保護尚和雨荷的結界前，蜷縮著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。

在四周密密麻麻，隔山觀虎鬥的妖異們開始騷動起來。

窫窳得意的長嘯，伸出利爪，飛快的抓向筱巧，想了結一切，卻慘叫一聲，往後竄去，爪子被火焰灼傷。

筱巧扶著結界站了起來，身上燃起了火焰，以臂為翅，化為聖獸畢方！

她憤怒的吐出火焰，吹起高大的火牆，燃燒意圖靠近的妖異，並將一切隔絕在外。

筱巧向後看去，尚已經醒來，和雨荷縮在一起，應該是毫髮無傷。

檔在面前的火牆，有逐漸崩裂的徵兆。

畢竟，就算是聖獸畢方，也沒辦法完全抵禦神族後代。

筱巧皺起眉頭，對水玉發問。

「我就只有這些能力？沒有其他更強大的嗎？」

「……有，還有一個我沒念給你聽。」

「那為何不讓我使用？」

筱巧很生氣，原本可以一次解決的事情，卻拖了這麼久。

火牆已經從四周開始崩裂了。

「你可以使用，但是力量太過強大，我怕你會失去控制……。」

水玉的聲音游移了起來。

「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，在這樣下去尚跟雨荷都會有危險的。」
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
當窫窳終於打碎火牆，他看見了一件令他震驚的事。

剛才全身是火，化為畢方的少女，現在卻變成他一輩子都不想遇到的人。

利齒竄出筱巧的雙唇，刺破肌膚，眼珠滿溢著瘋狂，身後擺著豹子的尾巴，頭髮亂如蓬草，頂上戴著玉勝。

「西王母其狀如人，豹尾虎齒，善嘯，蓬髮戴勝，是司天之厲及五殘。」女人念道，聲音卻再也傳不到筱巧耳中。

筱巧抬起頭，齜牙裂嘴，眼中充斥著血絲。靈魂最深處、最原始的力量狂暴的宣洩而出，引導她非自願性的走火入魔。

心中只有一個字。

殺。

她想殺。

她像是剛出生的妖族，擁有強大力量，剛覺醒的兇猛妖獸，完全無法控制胸膛中陌生的殺意。

殺。

一個冷漠風狂的眼神，無形的神威將窫窳用力撞出去，也將在不遠處觀看的眾多妖異灰飛煙滅，一聲驚叫都來不及發出。

全身骨頭格格作響，窫窳悶哼一聲，口中湧出暗紅色的鮮血。

窫窳面對著筱巧，心中充滿恐懼。

「不過就是個低下、卑賤的人類，為何只因有西王母的血緣，就踩在我頭頂上！」

詛咒，詛咒人類生出這樣的人形妖魔！

他絕望的祭起雷陣，嚎叫衝向筱巧。

毫無神識可言的筱巧，早已被西王母的意識控制。

殺，她要殺！

筱巧頭仰天發出嘯叫，毫無理智的狂風與黑髮席捲而出，撕裂所有倖存的妖異。

她什麼都聽不到，只順從西王母的意志。

殺！

筱巧再次長嘯，漫天的黑色暴風沒放過任何一隻企圖逃生的妖異。

是暗紅色的屠殺。

這場殘暴的屠殺持續了將近十五分鐘，直到最後一隻妖獸被長髮絞殺。

直到尚的聲音刺進她的耳膜。

尚在哭，抱著雨荷在哭。

我在幹嘛。

筱巧內心的角落，發出這樣的聲音。

不是說要保護尚跟雨荷嗎？怎麼可以讓他們哭泣。

筱巧捉緊殘餘的意識，壓制殺戮的慾望。

她降落到結界旁邊，望向尚懷中的雨荷。

雨荷靜靜的躺在那裡，雙眼圓張，嘴角流出血絲，胸口綻出一朵艷麗的紅花。

她死了，被瘋狂的梁筱巧給殺了。

九尾狐的結界很管用，擋住了絕大部分的攻擊，只有幾根髮絲穿了進來。

而其中一根，要了夏雨荷的命。

失去自我的梁筱巧親手殺了原先她要保護的夏雨荷。

筱巧坐到地板上，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。

耳邊充斥著尚的嗚咽聲。

「筱巧。」

水玉的聲音響起。

「我現在不想聽你說這是我自找的。」

筱巧好恨水玉，要是她阻止了自己，雨荷或許就不會死。

「……如果我說雨荷還有救呢？」

「你說謊，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
「南山經：『有鳥焉，其狀如雞，五彩而文，名曰鳳凰，是鳥也，飲食自然，自歌自舞，見則天下安寧。』」

筱巧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，雨荷還有救！

「你所得的是飛禽貴族中的血緣－－鳳凰的眼淚，其有復原之力……」

筱巧衝上前去，抱起雨荷，尚掙扎著不讓她碰雨荷，但卻因受傷而動彈不得。

快哭呀，該死的眼睛，快流淚呀，都這種時侯了，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？

筱巧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。

快呀。

筱巧瞥見雨荷的臉。

如此蒼白，如此絕望。

對不起，雨荷，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。

筱巧落下一滴淚來，滴在雨荷胸口。

淚水洗淨了鮮血，修補了心臟，卻在雨荷的胸口上留下一道暗紅色扭動的疤。

筱巧鬆了一口氣，抱著雨荷逐漸溫暖的身子，她笑了。

一切都還來的急。

她看著雨荷逐漸紅潤的臉頰，看著雨荷睜開了雙眼。

也看見雨荷驚恐瞪大眼睛，掙脫自己的懷抱，不顧一切的衝向尚。

「你是誰？」雨荷尖聲的喊叫。

「我是學姐啊，雨荷你不認得我了？」

筱巧疑惑的看著她。

「學姊才沒那麼可怕，你是誰？」

筱巧低頭看看自己，赫然發現自己仍是西王母的模樣，而且怎麼樣都變不回去！

「尚……」

「你是誰，筱巧呢，該不會也被你殺了吧？」

筱巧不敢置信的看著尚，連認識三年的尚都認不出自己。

「妖怪，你是妖怪！是你把羽佳害死了！她昨天還紅著臉說，學長終於跟她告白了，但是她死了！是你害死她的，是你殺了她！」

雨荷顫抖著，尖聲的哭喊。

筱巧懵了。

尚不是跟我賭氣，五分鐘就好了嗎？雨荷不是常說給我抱最溫暖，說天天都要給我抱？

為什麼他們都用充滿恨意的眼神望著我呢？

難不成我換了個樣子，他們就認不得我了嗎？

筱巧站起身，明白自己現在的樣貌是沒辦法面對雨荷還有尚的。

她必須去尋找變回原先自己的方法。

筱巧躍入空中，眷戀的回頭望了一眼，轉身消失在他們眼前。